在我的少年时代,收听敌台是一项罪名,经常出现在粗黑字体的布告中。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。一方面,它让我觉得神秘,充满了诱惑,害得我经常夜深人静时在枕边抱着收音机调台,透过噪音对外面的世界展开漫无边际的想象。另一方面,它让我感到恐惧,一种难以摆脱的犯罪感缠绕着我,仿佛随时都会有人举报,随时都会有便衣警察找上门来。

今天的后遗症表现是,每当我“翻墙”去看那些被屏蔽掉的网站时,这朵阴云就会如期驾临我的心空。

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和感受。否则,“文革”中的手抄本和“内部电影”就没有那么走俏了,金圣叹也不会说,“雪夜闭门读禁书,不亦快哉!”而且有无数的事实证明,在每一次“扫黄打非”活动中,那些被查抄的书籍和光碟,检察官本人往往也偷偷看得津津有味。

但是我们应该意识到,这种刺激和恐惧都是不正常的,甚至是不正当的。前者需要去魅,后者需要去污。我发现,Twitter在中国的存在,同时起到了这两种作用。

在去年的伊朗大选中,在迈克尔•杰克逊去世时,在孟买两家五星级饭店遭到恐怖攻击后,Twitter都以一个崭新的媒体大出风头,甚至让CNN等传统强势媒体颜面扫地。在中国发生的新疆“7.5”骚乱及福建网民郭宝峰被拘事件中,Twitter和它的中国翻版“饭否”扮演的角色都锋芒毕露。但是,在可能发挥更大的影响之前,它们都关闭或者被屏蔽了。

最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:Twitter一次又一次地变身复活。准确地说,是变形穿墙,因为它从来没有死,只是被挡在了墙外。

若干网站都被挡在墙外,网民们想要去浏览,必须借助代理服务器或者别的“翻墙”软件。这里要强调的是,当我长大以后,即便按照中国本土的法律,收听敌台也不能治罪了,“翻墙”亦复如是。可能被治罪的理由是,你散布、传播了“黄色”、“反动”信息。这跟“翻墙”并没有直接的关系,因为你在墙内散布和传播这些信息也不被允许。间接的关系是,你“翻墙”出去,接触这类信息的机会更多。但是如果你只是去看看,没有任何人管得了你,除非他想要重复“捉拿夫妻看黄碟”的笑话。“唱红打黑”的重庆,以及“7.5”骚乱之后的新疆,都制定过比较严格的信息管理法规,但也没有涉及到对个人“翻墙”的惩罚。

然而,由于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现实中无处不在的滥权,“翻墙”时的犯罪感和恐惧感仍然存在。与此同时,在这种个体和监管部门的猫鼠游戏中,双方的力量悬殊过大,“翻墙”是一件麻烦的事情,很多人就此作罢。

Twitter改变了规则。大概由于搭建第三方网站变得容易了,捐建者层出不穷,你不必再“翻墙”出去找它,它会自己“翻墙”进来见你。你只需要和浏览墙内的任何网站一样,输入一个网址就可以进入。当然,尽管谁都知道它是twitter,但是它被叫做不同的名字(甚至有叫“饭否”的),穿着不同的衣服。

从操作上看,它(们)是墙内普通的一员。但是,你进去看看内容,可能又会相当吃惊。你会怀疑自己经过《哈利•波特》中的“国王十字车站”九又四分之三站台,登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来到了魔法学校。在那条街市上,你会遇到一些人,是你不曾想过可以遇到的,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,比如海内外的民运分子。他们可以变成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甚至成为你的邻居。你会发现,原来他们并不是千人一面。有的沉默寡言,有的喋喋不休;有的风趣幽默,有的枯燥乏味;有的挥斥方遒,有人调笑打骂。他们的想法也不尽相同,在一些具体的事情上甚至完全相反。假如你有兴趣,可以倾听和交流;假如你不感兴趣,可以不予理睬。总之,既不用担心自己一见倾心,难以自拔,也不用担心他们妖言惑众,法力无边。不同的言论和思想共处一室,原来就是这个样子。

这就是Twitter上演的中国故事。结局如何,不妨拭目以待。